聽聲音，正是之前那紅袍男子所發出來的。

沈青鈺朝天空望去，只見白雲漂浮在半空，遠處山巒起伏綿延，林木如海浪翻湧。

從雲夢秘境的山形地貌來看，與凡界沒有什麽不同之處，但不知為何，在此地卻竟然無法施展法力。

“跟我來。”玄霄走在前面，沈聲說道。

沈青鈺遲疑地跟了過去，玄霄帶著她走進了前面的樹林。

天空是陰沈的，沒有一絲陽光。

只聞風聲颯颯吹過，樹葉旋舞，時不時傳來幾聲野獸嘶吼，驚飛了林中的鳥雀。

走了沒多久，兩人來到一片滿是落葉的空地。

玄霄停步，負手站在那裏，巍然不動，但似乎有一股力量自他身體裏無形散出。

頓時，四周狂風大作，地上樹葉打著旋兒飛起，樹枝搖晃，無數的鳥兒撲啦飛過頭頂，方才那野獸嘶吼聲越來越響亮，且越來越近。

整個樹海好像因為斑斕王的到來，一瞬間沸騰了。

斑斕王是鸞境之主，是統領上古神獸的最高領袖。

明玄借用炎龍的法身覆活，如今他的身體和普通修仙者無異，自然和她一樣，無法施展法力，但他畢竟是斑斕王，擁有強大的元神之力，從他的舉動來看，必是使用了念力引發如此大的動靜。

沈青鈺對這一點並不吃驚，只是疑惑他想做什麽。

這時，那獸吼之聲如同潮水般，從四面八方湧來。

沈青鈺不由自主往後退一步，冷不丁被玄霄攬住了肩膀，只聽他低聲道：“別動，我施法傳喚這樹海中的妖獸，稍後我有話問它們，你好好聽著便是。”

她神情一松，玄霄便松開了她的肩膀，深邃的目光掃視了一眼四周。無數的樹葉自他身周飛舞，在他念力之下，轟然扭成一個三丈高的漩渦，拔地而起。

片刻後，他收回念力。那樹葉漩渦失去支撐，從高處紛揚落下，正好落在沈青鈺和玄霄身周，圍成了一個方圓三丈左右的圓圈。

圓圈上堆起的樹葉足有一尺高，將他們兩人護在了其中。

待等樹葉一層層落下後，一陣悶雷般的吼聲，先自東面傳來。

接著，又一聲如同野狼嚎叫的聲音自西面響起。

同時，從南面、北面奔來一道道黑影。黑影低低咆哮著，粗壯的四肢踩在地上，大地如遭雷擊，輕輕震顫，那顫動使人頭皮發麻。

轉眼，沈青鈺看到圓圈之外，已經圍過來不下數百頭妖獸。

這些妖獸有的像牛，有的像老虎。有的生有翅膀，在天空低低飛行，更有不少她曾經見過的狼妖。

妖獸大部分都是四階、五階的，只有一只身形高大的妖獸是六階的，腹部滿是一圈圈黑白相間的花紋，身子可比兩只虎豹，頭部像是一只巨大蟾蜍。模樣十分醜陋，但看其奔在最前面，應該是此地的頭目。

那妖獸頭目來到兩人身周的樹葉圓圈外。不敢再跨前一步，嘴裏不停地噴著白氣，四肢來回不安地走動，一對銅鈴大的眼珠不安地緊盯著玄霄。

此時，玄霄也正看著妖獸頭目，沈青鈺望著他，只見他眸中緩緩浮起一道金光，心中一震，記起了從前，在他的元神還依靠藏靈古樹的保護時。曾經許多次，他就是借助吉良馬的眼睛，用那雙金色的眼眸，施展天眼術操縱別人。

此時，他對這頭六階妖獸使用天眼術，只聽撲通一聲，那六階妖獸竟直挺挺地跪了下去。

其餘的上百頭妖獸見狀，似有不服，玄霄金眸向四周一掃，立時，所有的妖獸一齊跪了下去。

這時，只見那六階妖獸在原地一陣旋轉，片刻後，竟幻化出一個面容黝黑、五官平板的少年。

少年拱手拜道：“烏蓬恭迎斑斕王，不知斑斕王有何吩咐？”

沈青鈺對這頭六階妖獸變形說話的舉動，倒是不覺得意外。

一般來說，妖獸的六階，相當於靈獸的成形期，只不過，妖獸不如靈獸天賦聰明，一般只有到了六階才能變人形，而只有化作人形，它們才能開口說話。

“雲夢秘境的出口在哪裏？”玄霄直截了當地問道。

“回稟殿下，雲夢秘境沒有出口。我等在此地盤踞多年，也想出去，但正是因為找不到出口，所以只好在此地苦苦掙紮過活。”那少年說著，一雙明亮的眼睛竟露出了淒惶之色。

而他身後一眾妖獸，紛紛擡起頭，一眨不眨地盯著斑斕王，目中隱隱流露一絲期盼之意。

玄霄將這些目光盡收眼底，不動聲色地道：“那你們是從哪裏來到此地的？”

“在九黎境，香瑤草原的最北方，有一座黑封島。我們正是來自黑封島上的妖獸。”烏蓬不敢有所隱瞞，一五一十地說道，“殿下，您是鸞境之主，天下所有靈獸、妖獸，甚至是最厲害的上古神獸，都聽您號令。但在二十多年前，九黎境出了一只萬年樹妖，自稱萬妖之皇，就是後來的香瑤王——扶櫻！當年，扶櫻為了爭奪境主之位，不惜將我等妖獸驅逐出島，我等倉皇逃跑，不小心墜入了修羅道，從修羅道誤入此地。沒想到，從此，我等被困在這裏二十多年，不曾重見天日。”

“修羅道？”玄霄目光一怔，“是不是通往幽冥罪域的修羅道？”

“正是！”烏蓬神情篤定，“當年幽冥罪域發生大戰，修羅道的位置變化，所以我等匆忙中，墜入了其中，卻恍然不知，直到被修羅道中的惡靈追逐，才明白過來。”

“不對！”玄霄突地冷哼一聲，面上若有所思，似乎聽出了破綻，繼而眸中金光一凜，陡然泛起了絲絲寒氣。

烏蓬全身被他眸中金光籠罩，手腳完全不聽使喚，無法施展任何妖獸法術，只剩下一絲殘存的意識，驚慌失措地道，“烏蓬句句屬實。豈敢欺騙斑斕王？！”

少年身後的一眾妖獸伏下身子，一時間發出低低的悲號，竟為了烏蓬向斑斕王求情。

“孤諒你們也沒有那個膽子！”玄霄金眸掃視了一眼四周，眾妖獸頓時鴉雀無聲。

他目光慢慢收回，看向烏蓬道：“你方才說。尋找多年，卻發現雲夢秘境沒有出口。又說你們是從修羅道來到此地的，那為何不從原路返回，只要返回，不就可以走出雲夢秘境？”

烏蓬面色發苦，仿佛想起了久遠以前那驚心動魄的一次逃亡，顫聲道：“回稟殿下，修羅道之中，聚集了世間最兇殘的惡靈。若是能夠重返修羅道。我等為了走出雲夢秘境，倒也願意再吃一次苦。只是，當年我等誤入修羅道，被萬千惡靈追逐，驚慌中，跳進了半途中的一條黑色大河，沒想到那黑河就是雲夢秘境的入口。

“出了那條黑河，我等便來到了雲夢秘境的一座荒島上。荒島的四周是茫茫無際的黑色大海，當時，那些惡靈竟跟了過來，為了擊退那些惡靈，我等諸多同族妖獸在交戰中死去。

“後來不知修羅道中發生了什麽事，有一人也來到了雲夢秘境，那人看見惡靈大肆虐殺妖獸，便從後面替我等擋住了惡靈的攻擊，又用寶物把海水劈開。我等因此躲開了惡靈的攻擊，順利過海，逃到了這片陸地上。”

說到這裏，少年烏蓬面露一絲驚惶：“但是，等我們再想過海時，卻發現黑海茫茫無際，根本再也看不到那座荒島。就好像，荒島憑空消失了一樣。我等妖獸，與靈獸不同，極難領悟‘飛天’之術。即便是速度最快的巨翅鳥，一次出行，頂多只能飛八千裏，但每一次，派出去的巨翅鳥再也沒有回來過，想必是遭遇了不測，一年又一年，我等日漸憊懶，也喪失了信心。雲夢秘境雖然有活物，但此地卻沒有靈氣，我等在這裏呆了二十多年，修為不但沒有任何進步，身體還逐漸退化，不出百年，大家必會老死在這裏。”

聽完這一番話，沈青鈺想了想，問道：“替你們擋住惡靈的那個人，如今在哪裏？”

“他——”少年垂下眼睛，不敢看面前這美麗的女子，目光卻飛快在斑斕王身上掃了一眼，吶吶地竟不知該如何回答。

沈青鈺面色一冷，道：“那人是你們的救命恩人，難道你們竟不知他在哪裏？”

“我——”少年面色更為局促不安。

玄霄眸中金芒一閃，烏蓬渾身一顫，忙道：“我說，我說。恩人，恩人他在黑海邊境的思過崖上。”

“思過崖？這麽說來，那個人在擊退了修羅道的惡靈後，還過了黑海？”沈青鈺眉頭微皺。

雖然沒有親歷當時的場景，但可以想象，那人一邊要擊退惡靈，一邊要保護這些妖獸，必定十分吃力，想來那人一定不是修仙者，否則斷然不可能有如此實力，也不可能過得了黑海。

“不，不是。”烏蓬卻搖了搖頭，眼神透著一絲愧疚之色，“我等當時上岸後，並沒有馬上離開，而是站在海邊，望著荒島的方向，想再見恩人一面。卻看到，恩人雖然擊退了惡靈，但卻被一個頭戴銀色盔甲的金發男子追逐，兩人在天空激戰了一番後，金發男子拉弓，用四支冰箭射中了恩人的四肢，將恩人釘在了思過崖上！恩人完全是被那冰箭的力量，送到岸邊的！”

“你口口聲聲念他‘恩人’，怎麽不去救他？”沈青鈺冷然掃視了一眼身周妖獸，目光收回，緊盯著烏蓬的眼睛問出了關鍵之處。終於明白這少年為何如此惶恐，想必這麽多年，他們的恩人還在思過崖上受苦，而他們眼睜睜看著，卻想不到救他的辦法。

“我等也想救出恩人，但那冰箭的力量十分強大。”烏蓬惶然低下頭，“就算集合我等所有的力量，也無法破開那四支冰箭，救出恩人。”

玄霄金眸閃過一抹黑色，沈聲道：“烏蓬，你馬上帶我們去思過崖！”

“霄君！”沈青鈺怔怔望著他，“你想救那個人？”

只憑這六階妖獸一面之詞，自然不足以為信，但它說的若是真的，那倒不妨去一趟思過崖，瞧個究竟。

玄霄目光越發幽深。緩緩道：“這世間，人人都恨不得虐殺妖獸，妖獸的內丹、犄角、皮毛，甚至骨頭，都可以拿來提升實力。妖獸的身體對他們來說，就是寶藏。但是，思過崖上的那個人，卻肯出手救妖獸，這一點，和我身邊的一個老友十分相似，我定要看個究竟。”

他伸手在烏蓬肩上一拍，道：“走吧！”金眸向四周一掃，“只要孤在這裏一天。你們一個個老實點！”

那些妖獸立時往後退，轉眼如潮水般消失在樹海深處。

雲夢秘境的北方，正是黑海的所在。

烏蓬重新變回妖獸形體，帶著沈青鈺和玄霄出了樹海，一路朝著黑海趕去。

沈青鈺一問之下，才知道這烏蓬是一只乾雷獸，當年它的同族大部分都已經死去，如今整個雲夢秘境便只剩下它這一只。因為等階最高，當年又帶領其他妖獸族類順利逃離了荒島，便被眾妖獸尊為首領。

雲夢秘境的夜晚極其短暫，仿佛只過了不到三個時辰，天光就已經大亮，但是仍然不見太陽。

到了黑海邊境時，已是第二日的早晨。

遠遠地，只見海水泛著烏青的光澤，滾滾向天際奔流。

浪潮拍打在岸上。發出震耳聲響。

時不時有黑色海鳥自天空飛過，發出陣陣嘶鳴。

而在黑海的岸邊，卻是大片大片的棕色土地，走在這些土地上須得步步小心，否則極容易陷入下面的泥沙中。

“翻過那座山，就是思過崖，恩人就在那裏！”前方出現一座高達百丈的小山丘，到了這裏後，烏蓬變回了人形，帶著沈青鈺、玄霄兩人。繼續向山的另一面飛奔過去。

不多久，越過了這座小山丘，三人很快到達思過崖。

思過崖高達百丈，在臨近三分之一的地方，果然如烏蓬所說，有一個模糊的人影，定在崖壁上。

烏蓬走在最前面，一眼望見了山崖峭壁上的恩人，拍了一下腦門，道：“哎呀，我忘記吩咐羅羅鳥，讓他們給恩人送東西吃了。”

說著，少年忽然從身旁的樹枝上扯下一片葉子，放在唇邊吹奏，一聲尖銳的鳴響後，天空飛來了兩只綠色羽毛的鳥兒，看上去像是貓頭鷹，它們的爪子上分別掛著一物。

等它們飛近了，沈青鈺才看清，那兩只羅羅鳥的爪子上，一個掛了兩塊生肉，另一個抓著一根長長的竹筒，想來竹筒裏面大約裝的是水。

“還不快給恩人餵吃的！”烏蓬一聲令下，兩只鳥兒便飛向峭壁。

因隔得較遠，沈青鈺沒有看清那鳥兒是如何動作的，但只見那人影似乎動了一下，過了片刻，兩只羅羅完成了任務飛走了，那人影也停止了動作。

烏蓬見恩人吃完了東西，頗為不好意思地望著玄霄，指了指崖壁道：“殿下，恩人就在那裏。”

玄霄沒有說話，擡頭向那人影望去，只是看了那一眼，整個人忽然一僵。

沈青鈺循著他目光看去，只見那人吃了東西後，似乎恢覆了力氣，腦袋擡起，似是向這裏張望。

因為不能施展仙法，兩人沒法禦空飛行，自然無法近一步地靠近那人，烏蓬也看出了這一點，靜靜地退到了一邊。

這時，玄霄掃視了一眼整個崖壁，註意到崖壁上有坑坑窪窪的石頭，他立刻奔了過去。

“霄君！”沈青鈺見他居然用手攀巖，心中微驚，同時望向高處那人，“難道你認識他？”

玄霄卻沒有回答她的問題，只頭也不回地道：“你在這裏等著，我救他下來。”

“救他？你如何救他？”沈青鈺更為吃驚，他用元神之力操縱這些妖獸，那是因為天眼術的威力，但如何用其救人？再者，在雲夢秘境，修仙者不能施展仙法，他靠身體的力量攀上去，即便到了那人跟前，又如何救他？

玄霄像是沒有聽到，手指牢牢抓住崖壁，雙腳踩著一塊塊凸出的巖石，艱難地向上攀爬而去。

沒多久，他的雙手已經染滿了鮮血，但身體上的疼痛，似乎絲毫阻止不了他救人的決心。

看到這一幕，少年烏蓬驚訝得合不攏嘴，沈青鈺望著他一點點向那人靠近的背影，心中驀然湧起了萬般覆雜的情緒。

那個人，一定是他認識的人吧？否則，他怎會如此堅持？甚至不顧身體上的疼痛？到底那人是誰，值得他如此拼命？

就在她心緒起伏之際，斑斕王已經距離那人沒多遠了。

崖壁上的那人，也逐漸看清了攀巖而上的人，用嘶啞的聲音問道：“你是誰？”

斑斕王沒有說話，加快了攀巖的動作。

“烏蓬，他們是誰？”那人見玄霄不說話，竭力朝沈青鈺和烏蓬的方向張望了一眼。

“恩公，他們，他們是來救你的。”烏蓬大聲道。

“救我？”那人像是聽到了一個天大的笑話，忽地哈哈大笑，“救我？這世上，有誰能救得了我？”

“孤可以救你！”在他狂笑之時，斑斕王沈聲喝止了他的笑容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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